王安忆的《雨,沙沙沙》

来源: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:作业帮 时间:2024/05/01 04:38:11
王安忆的《雨,沙沙沙》

王安忆的《雨,沙沙沙》
王安忆的《雨,沙沙沙》

王安忆的《雨,沙沙沙》
雨,沙沙沙
王安忆
天,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.等末班车的人们,纷纷退到临街的屋檐下.一个穿扮入时的姑娘没动弹,从小巧的手提包里取出一把折叠伞撑起来.路灯照着伞上的孔雀羽毛花样,看起来,像一只开屏的孔雀.雯雯也没动弹,只是用白色的长围巾把头包了起来.这显得有点土气,上海时髦的女孩子,有的已经在卷发上斜扣着绒线帽了.不过雯雯不在乎,泰然地站在“孔雀姑娘”身边,一点儿都不回避这鲜明的对比.一同从农村回上海的同学,都迅速地烫起头发,登上高跟鞋,见了雯雯就要说:“你太不爱漂亮了.”而雯雯就会立即反问:“谁说的?”她不承认.
远处亮起两盏黄色的车灯,公共汽车来了.躲雨的人走出了屋檐,候在马路边,“孔雀姑娘”也收起了“屏”.可雯雯却踌躇不决地退了两步,她似乎在犹豫,是否要上车.
汽车越来越近,车上的无线传话筒清楚地传来女售票员的报站声,那是一种浓浓的带着睡意的声音.人们急不可耐地向汽车迎去,又跟着还在缓缓行驶的车子走回来.其实车子很空,每个人都能上去.可在这深夜,想回家的心情变得十分急切.只有踏上了车子,回家才算有保证.雯雯不由自主也向车门跑了两步.一滴冰凉的雨点打在她脑门上,雯雯的脚步停住了.
“喂,上不上啊?”这声音显然是向雯雯嚷的,因为车站上只有她一个人了.雯雯醒悟过来,上前一步,提起脚刚要上车,又是一大滴雨水打在脑门上.这雨点很大,顺着她的鼻梁流了下来.是在下雨,和那晚的雨一样.雯雯收起脚往后退了.只听得“嗤——砰!”一声,车门关上开走了.“发痴!”是售票员不满的声音.在这寂静的雨夜,通过灵敏度极高的扬声器,就好像全世界都听见了,在雯雯心里引起了回声.
“发痴!我是发痴了?”雯雯文自己.一个人站在突然寂静了的马路上,想到要走七站路才能到家,而且夜要越来越深,雨会越来越大,问问不禁缩了下脖子.不过她又并不十分懊恼,她心里升起一个奇异的念头:也许他会出现在面前,披着雨衣,骑着自行车……他不是说:“只要你遇上难处,比如下雨,没车了,一定会有个人出现在你面前.”说完一登踏脚,自行车飞出去了.飞转的车轮钢条,在雨洗的马路上,映出两个耀眼的光圈.现在出现在面前的该是谁呢?除了他,雯雯想象不出别的形象.
雨点子很细很密,落在地上,响起轻轻的沙沙声.雯雯把围巾紧了紧,双手深深地插进外套口袋,沿着公共汽车开去的方向走着.两辆自行车从身后驶来,飞也似的驶去,一眨眼消失在蒙蒙的雨雾中.下着雨,人人都急着奔回去,可她——
“我是发痴了?”雯雯在心里又一次问自己,她放慢了脚步.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补救呢?算了,走吧!反正末班车开跑了,确实没办法了.是啊,没办法了,和上次一样.上次怎么会“脱班”的?啊,想起来了,是老艾和她说话呢,一下子扯晚了.老艾是雯雯他们的车间主任,同时又是个慈祥的老阿姨.她喜欢雯雯,雯雯的妈妈又特别信任老艾.人家说老艾赫雯雯有缘分.老艾给雯雯介绍了一个男朋友,姓严,是高考制度改革后入学的大学生.妈妈对雯雯说:“可以互相了解了解.”雯雯轻轻地说:“为什么要了解?”妈妈迟疑了一下说:“为了爱情.”雯雯更轻地说:“爱情不是这样的.”她总觉得这种有介绍人的恋爱有点滑稽,彼此做好起跑准备,只听见一声信号枪:接触——了解——结婚.唉,雯雯曾对爱情充满了多少美丽的幻想啊!哥哥说;“天边飞下一片白云,海上漂来一叶红帆,一位神奇的王子,向你伸出手——这就是你的爱情.”雯雯对着哥哥的挖苦,不承认也不否认,只是牵动一下嘴角.她不知道爱情究竟是白云,还是红帆.但她肯定爱情比这些更美、更好.无论是在海上,还是天边.她相信那总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,在等待她.爱情,在她心中是一幅透明的画,一首无声的歌.这是至高无上的美,无边无际的美,又是不可缺少的美.假如没有它,这美被风吹日晒得渐渐褪了色.可是,那也决不是一声信号枪可以代替的.不是,啊,决不!雯雯坚决地摇摇手.
哥哥又说了:“天边飞下一片白云,海上漂来一叶红帆……”不等雯雯牵动嘴唇,他就加快速度,提高嗓门接着往下说:“船只进港,在吴淞口要受检查,来历不明进不来上海港.王子没有户口就没有口粮布票白糖肥皂豆制品.现实点儿吧,雯雯!”这位七○届海洋生物系大学生,学了一年专业,搞了四年“革命”,农场劳动一年后,分配在中学教音乐——天晓得.现在,他常常发愁没有好海味来发挥他的烹调术 ,这也许他过去的爱好和专业,留下来的残余之残余了.
听了这一席话,妈妈重重地说了三个字:“神经病!”而雯雯“噗哧”一声笑了.笑了,但笑得无可奈何而辛酸,好像是在笑自己的过去.那位小严同志,看来也是个自尊的人,他没有死皮赖脸地来缠雯雯,这也博得了雯雯的好感.她真的犹豫了,然而她在犹豫的阶段停留得太久了.整整三个月,还没给人一个准信.那天晚上交接班时,老艾拉住雯雯在更衣室里,说:“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.”等她把此人生平叙述完后,雯雯跑出厂门直奔车站,可末班车“嘟”的一声跑了.天又下起雨来.……
和这会儿一样,开始是一滴一滴落在雯雯额头上,然后就细细绵绵地下个不停.那“沙沙沙”的声音,就像是有人悄声慢语地说话.
雯雯的额头湿了,滴下冰凉的一颗水珠.她伸出舌头接住水珠,继续向前走去.不知不觉,一个站头过去了.雯雯又问了自己一遍:“我是发痴了?”“不!”她很快就否定了.他说不定会来的,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,在人差不多绝望了的时候.就像那天——
那天,雯雯朝着开跑的汽车叫了声:“等等!”随即就撒开腿追了.其实她很明白腿和汽车的速度悬殊,可她还是追了.这是她能做的惟一的努力,人总是不那么容易放弃希望.只要尚存一线,就要拼命地追啊追,尽管无望.一辆自行车赶过了她,但还被汽车抛远.而雯雯仍然追着,又叫了声“等等”!这声音在深夜听来,显得绝望而可怜.汽车越跑越远,而那辆自行车却转回了头.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,这声“等等”是满可以认为在招呼他的.自行车一直驶到雯雯身边,停下了.
“不不,我不是叫你.”雯雯摇摇手,眼睛望着慢慢消失的汽车尾灯,又下意识地抬头看看滴滴嗒嗒沉着脸的天.
“坐我的车也可以的.”骑车人说.他披着雨披,雨帽遮去了上半个脸,但能感觉出这是个小伙子.
“坐你的车?”雯雯眼睛发亮了,可只闪烁了一下,她立刻警觉起来,这会不会是无聊的纠缠?她摇了摇头,“不!”
“不要紧,交通警下班了.万一碰上,你看,我就这样(他举起左手),你赶快跳下车.”
他的误解和解释,雯雯倒喜欢,这使她放心了一点儿.可她还是摇摇头,头发梢上甩下几滴水珠子.雨下得不小,远远走七站路,确实是件要命的事.她不由回过头看了一眼自行车.
雨帽遮住他的眼睛,他没看见雯雯的犹豫不决,催促道:“快上车吧,雨大了.”是的,雨越下越大了,“沙沙沙”的声音几乎变成了“哗哗哗”.
“你不上?那我走了.”那人淡然地,说着就跨上了车.
“啊,等等.”雯雯急了.他这一走,这空荡荡的马路上,就只有她一个人,冒着雨,走七站路.她顾不上犹豫了,跑上去,果断地坐上了车后架.
他一登踏脚,车子冲出老远,雯雯身子一晃,伸手往前抓,但又赶紧缩回来抓车架.她忽然紧张起来,这是个什么人?他要把我带到哪儿去?哎呀,雯雯太冒失了,她不觉叫出声来:“你往哪儿去?”
这声音委实太响,而且太突然,吓得他哆嗦了一下.他就慢了速度说:“顺着汽车的路线,错了?”
没错,可他也未免太机灵了,这更加危险.
“对吗?”他转过头问,雨帽滑到脑袋后头了.
雯雯点点头,不吭声了.她看见了他的眼睛,很大很明亮,清清澈澈,好像一眼能望见底,雯雯的紧张情绪松弛了一点儿,但她仍然不能放心这个陌生人,尽管他有一双城市的眼睛.眼睛?哼,雯雯自嘲地微微耸耸肩.眼睛能说明什么?曾经有过一双好眼睛,可是……雯雯不由得叹息了一声.
小伙子奋力踏着车子,顶风,又增加一个人的负担,看来有点吃力.他身体前倾,宽宽的肩膀一上一下.而雯雯坐在这宽肩膀后头,倒避避雨了.雯雯抬起头,望着他的背影,脑子里老是缠绕着一个念头:他会不会有歹心?他完全可能拐进任何一条小路、小弄堂.马路上静悄悄,交通警下班了,可是他一直顺着亮晃晃的汽车路线骑着,没有一点儿要拐进小胡同、拐进黑暗中去的意思.已经骑过三个站牌了,在骑过一个街心花园时,他忽然松开车把,满头满脸抹下一把雨水,一甩,不偏不倚正好甩在雯雯脸上.雯雯紧闭眼睛低下了头,心里有点暗暗好笑自己的多疑.
“你家住在哪儿?”小伙子发问.
啊,开始了,雯雯明白了,接下去就该问姓名,然后做出一见如故的样儿说:“认识认识吧!”哼!雯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.这一套她见过,过去那个人,进攻的方式要抒情得多,他第一句话是:“我好像见过你.”可后来呢!雯雯不无辛酸地合了合眼.
“你家在什么地方?该在哪儿停?”小伙子又问了.雯雯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公共汽车,不是到站就停车的.但随便怎么也不能告诉他住址.她只说:“停在前面第三个站头上好了.”
小伙子不做声了.雨下得小了点儿,可却像扯不断的珠子.尽管有人家肩膀挡着,雯雯的外套仍然湿透了,头发直往下滴水.她干脆低下头闭起眼睛,任凭雨细细绵绵地侵袭.
“真好看!”小伙子轻轻地赞赏着.
什么好看?雯雯睁开眼睛,这是怎么啦?雨蒙蒙的天地变作橙黄色了,橙黄色的光渗透了人的心.雯雯感到一片温和的暖意,是不是在做梦?
“你看那路灯!”小伙子似乎听到雯雯心里的发问.啊,原来是路灯,这条马路上的路灯全是橙黄色的.“你喜欢吗?”
“谁能不喜欢呢?”雯雯真心地说.
“嗯,不喜欢的可多了,现在的人都爱钱.钱能买吃的,买穿的,多美啊!这灯光,摸不到,捞不着.可我就老是想,要是没有它,这马路会是什么样儿的呢?”说着他回头望了望雯雯.
“岂止是马路?”雯雯在心里说.这时她发现自行车停了下来,小伙子下了车.他快手快脚地解下雨披,没等雯雯明白过来,就将雨披抡出个扇形,披上了雯雯的肩.不知是小伙子看到落汤鸡似的雯雯冷得打战,还是这灯光的橙黄色使他温柔了.
“不要!不要!”雯雯抬手去扯雨披.只是这时的推辞中,已经没有戒备了,是真心感到过意不去.
“要的!要的!我身体棒,雨一落到身上,马上就烤干.你瞧,都在冒烟呢!”真的,他的脑袋腾起一缕热气,“你家离站头有多远?”
雯雯不假思索地告诉了他,几条马路,几弄几号几楼,统统告诉了他.在这么一个橙黄色的温存的世界里,一切戒备都是多余的.
“你看前边.”小伙子压低声音说,好像怕惊扰一个美好的梦似的.
前边,是一个蓝色的世界.那条马路上的路灯,全市天蓝色的.“我每天晚上走过这里,总是要放慢车速.你呢?”
“我都挤在汽车里,没有注意过.”雯雯老老实实地说,心里不觉有点遗憾.
“以后你就不会放过它了.”小伙子安慰雯雯.
车子骑得很慢,显出不胜依依.可是,这路毕竟只有一段,不一会儿就过去了.从这天蓝色中走出,忽然感到暗了许多,冷了许多.夜更深了,更静了,而那已经克服了的戒心和疑惧悄悄地上了心头.好在,前边就是雯雯的家了.车子缓缓地停稳了,雯雯下了车,跳进门廊,动手就解开雨披,交给了小伙子,说;“多亏了你,谢谢!”到了家,她心里踏实了,轻松了,不由也活泼起来.
小伙子系着雨披,尽管一身湿透,但仍然兴致勃勃:“谢什么?不碰上我,碰上别人也一样.”
“真的!”小伙子认真地说,“我在农村插队时,有一次骑车上公社领招工表.到了公社才知道,名额被别人顶了.气得我呀,回去时,从坝子上连人带车滚了下来,腿折了,不能动!十里八里也没个庄子,不见个人,我干脆闭上眼睛,随便吧!忽然,贴着地面的耳朵听见远远走来的脚步声.我想看看这人的模样,可眼睛睁不开.只感觉到他在我腿上放了一株草一定是灵芝草.我一股劲就站起来了.”
“是个梦.”雯雯忍不住插嘴了,她听出了神.
“是个梦,不过这梦真灵.不一会儿,来了一伙割猪草的小孩,硬把我抬到了公社医院.”
“真的.只要你遇上难处,比如下雨,没车了,一定会有个人出现在你面前.”他说完,一登车子,头也不回地消失了.
……走过第二个站牌了,并没有人出现在面前.雯雯不由停下了脚步,朝四下望了望,她发现自己太傻气了,也许那小伙子只不过是随便说说,她怎么当真了.他的话固然挺动人,可是雯雯在十来年的生活中失去的信念,难道会被这陌生人的一席话唤回?谁又知道他这些话是真的还是编的.雯雯责备自己怎么又被这些话迷惑住,她早该觉悟了.当那白云红帆送来的人对她说“我们不合适”的时候,她就该醒悟了.
白云红帆送来的人啊!不知是从天边,还是海上来的.他毡子满地的碎玻璃片上,阳光照在玻璃上,将五光十色折射到他身上……
那是“复课闹革命”的时候,雯雯背起久违的书包,高高兴兴来到学校.而学校刚结束了一夜的武斗,教学大楼上一扇扇没有玻璃的窗口,像失去了眼球的眼睛.雯雯拎着书包,踩着碎玻璃慢慢向校门走去.
这时,她看见了他.他没戴红袖章,也拎了个书包.他在等什么?是在等雯雯?不知道.当雯雯走过他身边时,他也转身随着雯雯一起走出了校门.他忽然说话了:
“我好像见过你.”
“一个学校嘛!”雯雯淡淡地说.
“不是在学校里见的.”他又说.
雯雯困惑了,停住了脚步.
“在什么地方呢?”他认真地想着.
雯雯困惑之极,却恍惚觉得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.
“在梦里.”他嘴唇动了一下.不知确实说了,还是雯雯在想.反正,雯雯微笑了.
他们认识了,相爱了.他们不用语言来相互了解,他们用眼睛.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啊!真诚、深邃,包含着多多少少……透明的画,有了色彩;无声的歌,有了旋律.雯雯全身心地投入了这爱情,她是沉醉的,忘记一切的.忘记了自身的存在,忘记了时间的存在.可时间在走,一届届的中学生,莫名其妙地毕业了.他焦躁不安,当接到工矿通知后,又欣喜若狂.雯雯也高兴,是因为他不再焦愁.
很快就轮到雯雯分配了,一片红,全部插队.雯雯有点难过,因为要和他分两地.坚贞的爱情本来能弥补不幸的,可是他却说:“我们不合适.”这真是雯雯万万没想到的.爱情,就被一个户口问题、生计问题砸得个粉碎.这未免太脆弱了.可却是千真万确、实实在在的,比那白云红帆都要确实得多.雯雯哭都来不及,就登上了北去的火车.心中那画呀、歌呀,全没了,只剩下一片荒漠.可是,不知什么时候起,这荒漠逐渐变成了沃土,是因为那场春雨的滋润吗?
自从那场春雨过后,雯雯晚上出门前,总先跑到阳台上往下看看;下中班回家,离这儿有十几步远时,也总停下往这边瞧瞧.生怕哪棵树影里、哪个拐角上,会闪出那人,一脸恳切钟情的样儿:“我们又见面了!”现在的人可狡猾了.他们付出,就是为了加倍地捞回.那双眼睛,看上去倒是十分磊落,可谁敢保证?
不过,那人并没有露面.十天,二十天,一个月,一直没有露面.雯雯慢慢地放松了戒备,可她还是常常从阳台上往下望.或许这成了习惯,然而,在这习惯中,还包含着一点,一点期待.为什么?不知道,或许就因为他不再露面.雯雯开始想起他们的分手,分手前的几句话……在她的思绪回溯中,那紧张和戒备,全都无影无踪.照耀始终的是那橙黄和天蓝的灯光.
……
透过乌蒙蒙的雨雾,雯雯看见了第四个站牌.雨停了,“沙沙沙”的窃语声悄然消失,屋檐上偶尔滑下一颗水珠溅在地上.雯雯轻轻地叹了口气,从头上放下围巾,然而心中又冉冉地升起了希望:也许他预料到今天这场雨不会下大,不会下久.也许是下一次,下一次,真正是下雨的时候,真正是碰上难处的时候……唉,连雯雯自己都不能解释.这希望,怎么会是这样不灭不绝的.这只是自己一个美丽的幻想,而她却是怎样地信任这个幻想啊!她把任信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.
那个星期天,雯雯对难得上门的小严同志说:“我有朋友了.”小严走了,不难过也不动气.这人倒实在,不虚假.只要不装,他们的分手本不会有难过或动气.他刚走,在厨房炒鱼片的哥哥就冲进房间,说:“雯雯你疯了!你哪来的朋友?”
雯雯不耐烦地说:“给你说有了,就有了嘛!”
妈妈温和地劝雯雯:“老艾对你们双方都了解.这样认识的朋友比较可靠.”
“我有了!”雯雯抬高了声音说.她又想起在那橙黄的灯光下,小伙子说;“这灯光,摸不到,捞不着.”
“啊,我知道了.在那天边,在那海上……”
雯雯忽然发火了,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哥哥的话:“我说你倒该回到海上去.你曾经做过多少海的梦,现在它们都到哪儿去了?哪儿去了?油锅里去了!”
哥哥被妹妹的抢白呛住了,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.他在毛绒衣外头系了条嫂嫂的花围裙,样子很可笑.可他只愣了一小会儿:“这就是生活,生活!而你是青天白日做大梦!”他走到妹妹面前,伸手抱住雯雯的肩膀,恳切地说:“你不能为那朦胧缥缈的幻想耽误了生活,你已经付出过代价了.”
雯雯挣开哥哥的双手,转过身子,将脸贴在阳台的落地窗上,她的眼睛下意识地在阳台下的树影中寻找着.
……
几架自行车载着邓丽君软软的歌声和一阵笑话,从身后驶来.小伙子的车后架上各带了一位姑娘,也许是刚结束舞会.人去了好远,还留给寂静的马路一缕歌声:“好花不常开,好景不常在……”
雯雯重重地摇摇头,湿漉漉的短辫子打在腮帮上.不知什么时候,细雨又悄无声息地下起来了.生活中是有很多乐趣,一定也包括着梦想的权利.雯雯别的都不要,只要它.尽管她为它痛苦过,可她还是要,执意地要.如果没有它,生活会是怎么样的……而她隐隐地但却始终地相信,梦会实现.就像前面那橙黄色的灯.看上去,朦朦胧胧、不可捉摸,就好像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幻影.然而它确实存在着,闪着亮,发着光,把黑沉沉的夜,照成美丽的橙黄色,等人走过去,就投下长长的影子.假如没有它,世界会成什么样?假如没有那些对事业的追求,对爱情的梦想,对人与人友爱相帮的向往,生活又会成什么样?
雯雯在这柔和亲切的橙黄色中走着,她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心里充满了期待.他会来吗?也许会,他说:“只要你遇上难处,比如下雨,没车了,一定会有个人出现在你面前.”
“你是谁?”雯雯在心里响亮地问道.
“我是我.”他微笑着.
“你是梦吗?”
“梦会实现的.”
前边那天蓝色的世界,真像披上了一层薄纱,显得十分纯洁而宁静.雯雯微笑着走进去了.
雨,绵绵密密地下着,发出“沙沙沙”的悄声慢语.雨水把路洗得又干净又亮堂,使得这个天蓝色和“沙沙沙”组成的世界明亮了.